九月
一进入九月,我仿佛就被收缴了所有的世俗智慧,变得虚弱与敏感起来。偶尔的澎湃,也会被一种莫名的包围感吞噬。就像革命电影中,那些被特务跟踪的地下党员,看着同志窗台上那盆作为暗号却又因叛徒告密显得危险的花草,无法告示的焦虑使他们陷入一场无助的悲伤中。眼下局势,不得不故作镇静,赶路匆忙。 在我从事煤炭行业十几年中,这件事具有绝对意义。它不但给予我坚持事业的动力,还为我预计的幸福提供了线索。如果这件突如其来的幸福(到现在还不知道幸福的根源)像个玩笑,那么经过2004年9月的策划,2005年以理想价格卖掉煤矿则为这个笑话划上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句号,使之更像一个九月的寓言。 事实上,我的许多决定与改变都发生在九月,像是一个被九月劫持的人。我无法知道与九月达成了怎样的契约,也无力掌控自己的权力与义务。我只能承受一种背后袭击的方式,在九月的场景里,暗合着一种命运意味的改变。而这种改变,因缺少预知的推理,让我心存恐惧、张惶。虽然,大多决定与改变,隐含了九月这个魔法师恩宠的一面。 魔法大多呈坚硬的姿态,因为它具备邪性的力量。 98年,我招收了一个外地民工,此人短小结实,长得像个雕像。更绝的是他能在相同的时间比一般人多掏近一倍的煤。他的老婆是一个有趣的人,穿着一双自认为时髦的绒布拖鞋,走几十里路还能保持鞋面的洁净。这对夫妻很恩爱,经常看见他们学着电影里的招式,手牵着手走在夜色中的乡间小路上。他俩都是被自己爱情感动的人。就在这年九月,矿井塌方,他被一块体积数倍于自己的石头击中。被掏出的尸体,面容迷惑、惊恐、扭曲。像高速奔跑中的戛然而止。 他的死对我触动很深,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陷入一场混乱逻辑中无法自拨。我认为,他死在我的煤矿里,也就相当于死在我手里,而我与九月具有命运意味的关联。也就是说,他可能成了持续作用在我身上九月魔法的一个替身或意外。每次经过他的坟墓,我总能捕捉到一种面无表情且又坚强有力的阴冷气息。 九月的魔法植于我身上的惊惧还在另一件事上得到巩固。96年结婚时,婚礼办得夸张奢华,几十辆彩车围着小城转来转去,象是另种意义上的展览。这件事直接后果是导致一伙歹徒对财物的图谋:9月13日,天高气爽,碎金般的阳光斜照在客厅里,太太同小妹祥和地聊着天。突然进来三个人,港匪片打扮,黑衣黑裤,罩在头上的丝袜露出两个眼睛。为了阻止太太与小妹的惊叫,也为了威逼更多财物,丧心病狂地砍了她们几刀,血流如注。整个过程干脆、快捷、果断,充满阴性的残忍。共2页,当前第1页12 我时而思索这个问题,我结婚在七月,距事故发生整整二个多月时间里,歹徒完全可以实施计划,为啥偏偏安排在九月?小妹一直是个心思慎密之人,为啥那天忘记关门?更具有幽默意味的是,一不关门,他们就进来了,恰好。搞得整个事件倒像一场友好的迎接。如此高难度的巧合,是什么力量说服了敌对双方? 老婆手腕上的伤疤随着岁月流深渐渐隐去,看上去几乎没有印迹,象是个没有疤痕的人。但很多夜晚,需要多次检查门窗的安稳才能换来一个结实的睡眠。我知道,那些注入我身上的咒语转现在她身上的伤害,时间不是绝对的解药。 九月里,我安分内敛,不交恩结仇,对事物充满迷信与宿命。九月里,我敏感懦弱,克制与外界交往的乐趣。九月里,我脚步轻飘,表情单调,害怕不小心的一个破绽,引发超出我所能控制的改变。我知道,发生在九月的每一次动荡,终将给我生命带来深重的刻痕。九月里,我安于魔法的包围,在它枪炮与玫瑰的选择中,我放弃努力。 近些时日,喜欢坐在黄昏中的阳台上。夕阳透过窗口,不断加重色彩,在光线恍惚中,我越来越喜欢回味这样一个细节:1970年9月23日,父亲正热火朝天地为新房奠基,凌晨5点多,二爷气喘吁吁跑到工地,对父亲叫喊:生了,生了,是个男娃儿……父亲抱着我,相对于他的兴奋,妈说,我显得呆滞与疲惫,象个被施了魔法的人。 共2页,当前第2页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