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的红卫兵革命大串连,让中国几千万的中学生和大学生们开了眼,对我这样从来没有出过门的初中生,就当是赶上了中国最大规模的免费旅行。也就是这样的旅行,让我见识了各式各样的人群,见到了黄河,见到了长江,饱览了祖国大自然壮美的山山水水,开始憧憬自己的人生未来。 自从跟随高年级同学在1966年10月18日受到毛主席接见,全国革命大串连达到沸点,我那颗原本平静的心就不断躁动,再也不愿整天呆在学校里。我感动于毛主席说的:“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既然世界观归根结底是我们的,我们就得先看一看这个世界。虽然到北京见毛主席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坐上火车出远门,可就是那一次轰然打开了我的眼界,是毛主席让我们走出课堂,经风雨见世面。有了第一次走出去,回来就想第二次,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我恨不得把全中国都走上一遍。那时候听说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民没有解放,我也并不了解地球上的整个世界,我们只是刚刚升起的八九点钟太阳,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去解放全人类。天天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世界革命大事当然要靠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来指导。而我们只能先认识一下这个奇妙复杂的世界。 这年11月中旬,我们同班4个人离开学校去串连,我们办好了手续进站等火车去武汉。从北往南的列车终于来了,车上的人早已经超了员,我们根本就不能挤上车。沉住气等来第二趟,这趟车上人更多,有人从车窗口往里爬,里面人堵住不让上,一个人上身钻进车厢,两条腿还伸在车窗外,进不去也不出来。 看到此情景,再等下一趟恐怕也差不多这样。我们四个一商量,反正今天出来就不回去了,总不能让人笑话说我们年龄小个子矮,挤不上去火车。正在这时,有一辆从南往北去的列车进了站,车上的人不是特别多,我说咱们往北怎么样,他们都说没有别的辙了,上去再说。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们一起挤上车,上车一问终点是沈阳,而手里的车票是武汉,相互一瞅,傻呵呵直乐:这才是真正的南辕北辙,寓言中骑马的人哪有我们背道而驰跑得远。 车厢里只能说站得下脚,我们就在车厢连接处坐在自己的小挎包上,这里接缝的地方传进车轮轰隆的声音,有点透风,又挺凉,还很脏,这儿是列车最差和危险之地,平时不许人站立,也无人抢占,此时正好成了我们休息的好地方。我们说说笑笑的挺快乐,不管到哪儿去对我们都是新鲜的,就是坐火箭上天,我们也敢。往车窗外看去,列车已经钻进了茫茫夜色。不知过了多久,我们也都没了精神,互相靠着在晃动中睡着了。天亮前,列车进了沈阳站,大伙拥着下了车,天空飘撒着小雪。站口有专门的红卫兵接待站,凡是串连学生都要在这儿集合,然后有一个人领着我们进了电影院,接待人员说得很客气,说外边天太冷,请大家先休息,等会儿安排好就去住地。我们坐在电影院的椅子上,没睡醒的人们又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我睡不着,浑身有点冷,这东北就是与关内气温不同,听说野地里撒尿都能冻成冰棍,还听说有人给冻掉了耳朵。正漫无边际的遐想着,有人喊我们上汽车,这是接我们去住宿的地方。我们坐的是大卡车,寒风吹到脸上刺痛冰凉,我赶紧用两手捂住耳朵,怕真的冻掉了。我们住的地方叫“沈阳黎明铝制品厂”,后来听说这里生产双喜牌高压锅。这里管吃管住,都不要钱。我们住得屋子都生着炉子,很暖和。那时候串连到底要干什么,我们并不清楚,却知道开眼长见识,我们几个到大学去看大字报。大学里除了贴大字报,还经常批斗教授和校长,戴高帽子挂牌子,不是反动权威就是走资派,我们也就是站在一边看看,根本闹不懂,只见有人站在台上挥动手臂喊口号,先喊一阵打倒,最后喊几声万岁,这种形式就叫文化大革命。共4页,当前第1页1234 我怕冷,买了一个栽绒棉帽子戴上,总不能到东北来真冻坏了丢这儿一个耳朵,其实这是传说吓唬了我。看大字报多了也没意思,我们就到北陵公园去转悠,皇陵不让进,听说里面埋着清兵入关前的皇帝,也不知是努尔哈赤还是皇太极。我们议论,他们要是活着肯定打倒还要戴高帽子游街,早就死了只能拉倒,子孙后代也肯定情况不妙。 我们在沈阳串连一个星期,又想到别的地方去。那时候就是喜欢坐着火车跑,心里想的是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从沈阳还是不能登上去武汉的列车,就坐上火车奔向大连,那就走哪儿算哪儿,到大连去看看也不错,反正到哪儿都是串连,对我们来说看到什么都是开眼。 来到大连住在甘井子,我们还是先到各大学校去看了一看,这里和沈阳一样,到处是大字报和批斗会,我们对这些渐渐失去了兴趣,就一起到老虎滩、星海公园看大海。我们早晨不到五点就到了海边,静静等着看日出。我们站在海滩上,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大海,耳边响着大海的涛声,落潮了,涛声显得舒缓有节奏。看日出的人有很多,如同等待即将来临的一个新生命,当远处出现一丝鱼肚白的时候,我心里开始激动;当鲜红的圆盘露出半个脸时,我心已开始沸腾;当整个红色圆球站在海面的托盘上面时,人群发出惊叹声;当那又大又圆的红球腾腾努力向上,好像连接着红色的岩浆,拉着拽着,挣不开扯不断时,我们心里又有点紧张;突然,红日又向上一跃,一下就离开了海面,太阳出来了,立时就变得满天朝霞。看日出的人们兴奋欢呼,脸上辉映着新一天最美丽的灿烂光芒。我们随后开始在海滩上拾贝壳,享受海风的吹拂,尽管很冷,新鲜感还是让我们兴致勃勃。 看了海上日出,享受过早晨六点太阳,对我们自己这八九点钟太阳的未来更充满希望。我们接着又乘车赶到旅顺,这里是重要的北方军港,中日甲午战争,俄日战争都在这里发生。军港保密,不许外人进入的。我们在博物馆前看到中苏友谊塔,站在白玉山下看到日本人建的像炮弹一样的白塔,这两座塔建立的意义截然不同,一座是中苏友谊的象征,一座是日本人侵略罪恶的见证,两塔的背后都有许多故事。这里的人给我们介绍,离这儿不算太远的地方有个蛇岛,那上面有成千上万的蝮蛇,景象十分壮观。我听着就心里发麻,见蛇我就害怕,蛇岛就不想去啦。旅顺口是辽东半岛的顶端,境内老铁山是渤海、黄海的分界处,一山担两海,就好像南非好望角担着大西洋和印度洋。旅顺口虽小,日本、俄国长期占领,苏军直到1955年才撤出。我们东张西望,漫无边际的观看这写满半个中国近代史的旅顺港湾。傍晚回大连,我们坐的是火车闷罐,没有厕所,快到大连时有个外地红卫兵憋不住尿了,大叫一声:“女的往那边瞅。”声音未落,传来一阵哗哗的撒水声。这时不论男女,都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旅大串连得差不多了,我们准备离开,有船可以去上海,就办了四张船票。就在上船的前一天,我们那三个同学忽然都说想家了,这方面我比他们强,我从小住校,没有强烈的回家概念。四个人一商量,他们要打道回府。只有我一个人意犹未尽,我用去上海的船票换了一张到武汉的火车票,同学们笑着说,你总也玩不够,还逗趣说你就不怕把自己给丢喽。 列车在家乡唐山停车七分钟,我请同学把我在大连买的一网兜苹果捎给我爸爸妈妈,然后看他们三人下了车,挥手再见。火车到了北京,我签了去武汉的车票,要等到半夜才能上车。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也觉不出寂寞,脑子里想着南方是什么样。忽然间我感觉胃疼,直流冷汗,这是上小学住校时饮食不周落下的,吃硬的凉的有时就疼。我一个人走在站前广场上,心里倒也没怎么发慌。在西角落的一个小卖部花两角钱买了一个茶缸,候车室里有不要钱的开水,我就一碗接一碗的喝,一直喝得我头上冒出了热汗,胃渐渐的不疼了,肯定是毛主席在保佑我。夜里我登上去武汉的列车,还抢到靠车窗的一个座,一坐下就睡着了,快到郑州时列车员广播,前面是黄河,让旅客们关上窗户,外面漆黑,我心里说,不管怎么样,我现在正在跨过只在梦中见过的黄河了,都说不到长城非好汉,不到黄河不死心,我还要到长江。就这样坐了一天一夜,在武昌下了车,这儿正下着小雨。中国真大,前天我还在下雪的东北,今天已来到多雨的江南。共4页,当前第2页1234
我下了车就打听高射炮兵学校,在别人指引下来到炮校哨兵的岗楼。我要找在这里当教官的姨父。哨兵打了一个电话,姨父的战友马从佩给我找个房间让我睡下,他说你姨父出差到重庆还没回来。天亮起床到食堂吃饭,我怕影响马从佩工作,他乐呵呵说没什么。我还是找到接待站,车拉着我到了汉阳。我第一件事就是走上了武汉长江大桥。大桥连接着汉阳和武昌的龟蛇二山,横跨万里长江之上,是长江上第一座公路铁路两用桥。我临风而立在大桥上面,看滚滚的长江之水,联想周郎赤壁,又想毛主席喜欢大风大浪,多次横渡万里长江,哪个不是波澜壮阔、伟大壮观。当时我虽然只有14岁,也读过几页史书,脑子里涌现出的都是巨大场面。不久前在大连看了海上日出,今又见奔腾长江,颂出毛主席诗句,“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我忽然觉得长大了好几岁。 我在汉阳这个地方住了两天,又找接待站要求住到武昌,车把我拉到洪山寺,寺里的和尚都被扫地出门了,我们都住在大殿,睡觉的枕头有的是和尚坐的蒲墩,既感陌生又觉得新鲜。我惊讶寺里的厕所,巨大的坑池,上面盖着厚木板,木板上有许多长方形的窟窿,往下看是黑咕隆咚,东西掉下去了,等一下才听到回声,茅坑足有二层楼深,有个红卫兵指着茅坑神秘的说,要是和尚尼姑有了私生子,就往这里悄悄一扔。旁边有人拍拍他肩膀,很小心的告诉他,不要道听途说。 武汉是有百湖之称的大都市,当时市内就有120多个湖泊,中国唯一,世界第一。我路过几个湖,每一个都是风姿绰约,独具特色,充满了灵气。真的是百闻不如一见,多好的地理老师在课堂上也讲不出眼前的景色,其中的神韵是语言表达不出来的。哪怕是在湖边走一走,在凉亭上坐一坐,就会把人带进情景交融的诗意空间,我不知不觉进入过韵味无穷的意境。 我还走进过湖北歌舞剧院,看到大字报炮轰王玉珍,说她借结婚的机会跑了。我心里庆幸,这个人饰演《洪湖赤卫队》韩英,她唱得“洪湖水浪打浪”是那么动听,那么感人,连周总理都情不自禁的打拍子学唱,她肯定是因为演了被说成土匪的贺龙姐姐,要批倒斗臭才行。大字报说她跑了,我愿她跑得越远越好。我还发现武汉街头老婆婆很多,喜欢听她们小卖的吆喝,老头很少见,也许这里女人勤快更长寿。 我终于等到出差归来的姨父马国桢,他把我从洪山寺接待站接出来,在炮校我和他住在一个宿舍,他有严格的作息时间,早晨跑步雷打不动。他要我多住一段时间,给我买好了饭票和菜票,喜欢什么就吃什么。从此结束了在红卫兵接待站顿顿吃的糙米饭。他给我找了《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这是著名的老三篇,让我好好背下来,一辈子都会有用。他还给我找来一只打鸟的气步枪,还有几盒铅制子弹,嘱咐说,在院子里可以打鸟,也可以在梧桐树身上练瞄准,千万不要枪口对着人。他带我到宿舍外的大树前,教我瞄准练射击。气枪子弹打进梧桐薄树皮里还可以抠出来,有的可以反复用两次。他给我安排得很周全,每天科目有文有武,他们当兵的希望我也能够文武双全,安排好了我,他就可以安心干他的工作。我天天拿着气枪到处去打鸟。子弹打了好几盒,站在树枝上的鸟都让我打跑了。鸟没打着,电线杆上的路灯却让我打碎了一个。 在炮校里呆着,各种消息特别多,当时有北京中央文革小组的,有武汉红卫兵赴广州专揪中南局第一书记王任重的,还有军队人员变化的消息。我看军事院校跟地方院校差不多,也有大字报,也有时辩论,都很认真。我还是背我的老三篇,拿枪去打鸟,自在又逍遥。 有一天,二姨带孩子把家搬到了武汉,在学校了安了家,姨父搬到家里去住了,他们那可叫白手起家,生活所需,一切都要去买。我住的宿舍里搬回来一个年轻军人叫周启国,他后来参加抗美援越,战斗中负了重伤不下火线成为一个英雄,我的表姐嫁给了他,成为一段佳话。共4页,当前第3页1234 我在武汉炮校住了两个多月,了解武汉许多古代和现代的故事。我多次走过张之洞路,张之洞是清末湖广总督,他发挥了商业优势、创办民族工业,为武汉形成了较完备的近代教育体制,发展了金融,交通业空前发展。毛主席曾经说过:“湖北的工业基础如汉阳铁厂、纺织厂、兵工厂、京汉铁路,都是张之洞带头办的。”孙中山评价他是“不言革命的大革命家。”我在那时开始了解了张之洞。武昌是首义之都,就在炮校墙外有个破旧的城楼,首义最激烈战斗发生在这里,城楼记载着辛亥革命志士“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无畏精神,革命军从这里攻克总督府,沉重打击了晚清王朝,首义不到两个月,就诞生了中华民国。武汉有光辉的历史,又有值得永远纪念的历史人物,我当时对这些故事还能牢牢记住。 从北到南的大串联,真的让我开了眼。即使在教室里呆十年,有些知识也不能记在心里边。我好像上了一堂社会调查研究的大课,为我今后的人生奠定了基础。 这场空前绝后的革命大串联,负面作用固然有许多,影响正常的运输、生产和生活供应,当然也有人通过串联学到造反的手段和经验,成为动乱的力量。作为一段历史,毕竟一件事情都有它的两个方面,他让中国当时在校的青年人睁开了双眼,投身社会实践。我就把大串联当成社会大学,见了一些世面,没有大串联,我当时获得的这些社会知识和经验,不知需要学习、锻炼多少年。每个人都不能决定自己生活的年代,每个人的成长都不能确定什么时候是你的锻炼机会,机会有时属于你也属于我,这需要自己去很好的把握,机会总是稍纵即逝,机会总是让有心的人抓住,要想抓住机会就要有胆量,就要不怕苦。抓住了机会,就要珍惜,是学生的就要把社会当课堂,了解社会的目的是为了将来更好服务社会。 忘不了,开眼界的大串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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