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
其实我想说,在许多平常的日子里,我们彼此都差不多,有着粗糙平淡的日子。久了,大家都会变得纯净、善良、坚强,困顿的生命感悟一点一点的融入到我们的血液里、心灵里。有时,觉得我们都是盐粒,融解在水中。因此大家都散布在日常琐碎的生活细节中,看不出有什么波涛要激涌,也看不出有什么事即将发生。更多的时候,大家都会感到自己生存的地方,并不是一个充满魅力和神奇的地方。在这里,诗人不会找到梦一般的意境,画家不会发现炫目的色彩。甚至,把我们的心事掏出来,放在阳光下晒晒,也就那么一点点,不外乎是有饭吃,有衣穿,有事干,升升官,发发财,如此等等。 后来我的家就在车站附近,有时饭后散步,就悄无声息地远远站着,看他慢慢悠悠地经营生意,也看他慢慢悠悠地吸烟,那慢慢悠悠的缕缕烟雾融入空气中,同样的悄无声息。我有时去他那里买水果,也没有更多的交谈,三言两语,他秤好了水果,我付钱后掉头就走。只是有次,我买了西瓜,临走他说,这个西瓜我只赚了一个元,十分惋惜的样子。这让我左右为难,多给他一元,怕伤他自尊;不给他一元,使我心有不安。总之给我印象极深。 几年前的一个秋天,我去南巷口的王师傅家磨坊去磨面。人多,只好等着。下午4点多,窄小的巷道里,真没想到,那个瘸腿男人出现了,依然是双腿一拉一拉的,身后是一辆架子车,车上有纸箱,纸箱的口开着,看得出是几箱苹果、橘子和梨。和王师傅家只相隔了一家的一个破黑门前,他停了下来,原来这是他的家。 他向黑门喊了一嗓子,门就开了,探出一个女人来。 女人个子短小,30多岁,一件红色外衣很长、很旧,由于上衣太长,双腿就显得更短。她有一头乱发,脑后扎了马尾巴,扎结处即头发的结尾处。她不哼一句,和男人一同卸车,车子拉进门后,黑木门也就关上了。院子里很安静,黑木门就隔开了万丈红尘。 王师傅说,她是个哑巴。 多么般配的一对,我心里说。 我后来还是经常去磨面,但很少见那道黑木门打开。院子里只几间旧房子,坐落在紫荆山下的南巷口,和几十米之外的繁华极不相称,王师傅家的二层楼房就显得更加高大气派。 男人每天和水果打交道。冬天下雪时,他也不挪一下摊位,远远看去,他像个雪馒头,在那里坐着;夏天的日子还好些,只是卖瓜时夜里要在摊点处睡觉,可以想到,有许多蚊蝇热情地缠绕着他,不肯离去。总之,他是不屑于世务和家务的。有时,在街道上走,就碰到那个女人匆匆地走路,一手提着个瓦罐,另一手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的一定是馍馍,一看就知道是给男人送饭。因为是哑巴,无须与人说话,也就一个人走路。送了饭,也没什么可说的,扭过头就走。共3页,当前第1页123 他们之间,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也许就足够了。 一个秋天的黄昏,我在街上走,见那女人收秋回来,背着一背斗洋芋,左手一把铁锹,右手一把镢头。我惊奇的是她的背绳竟那么长,背斗垂在她的臀下,重重地压着,因而她走得非常艰难,一步一步在挪动。她的脸挣得通红,短小的身子缩成了半圆。这情景,看了让人心里真难受。她为什么不把背绳拴得短一些呢?我心里老是不明白。她旁边走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紧靠着女人走着,走得极其安静,穿得不是很褴褛,但可以说是很破旧了。由于母亲是哑巴,女儿也就无法与之交流,她也就只好安静地走着。想起我女儿10多岁了,吃饭穿衣总是挑三拣四,净穿好的,只吃好的,再看母女俩走路的样子,让人心里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女儿一定不是个哑巴,我心里想。其实我是在祈祷,她应该不是个哑巴。 一个哑巴女人,碰到了一个瘸腿男人,幸还是不幸呢?我真的说不清。但他们相互包容了对方,这是很难得的。他们有了一个健康的女儿,这世上便多了一个完整的家庭,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大好事。 只要我在街上行走,时不时会见到哑巴女人,她的形貌,她的生活,好像总是要告诉我一个真理:人是无贵贱之分的,人的某些缺陷也许铸造了某些特长。只要顽强,人总是会幸福地活下去的。 爱伦堡在他的传记里反复强调:生活永远在继续。 有时候,灾难就像是一道闪电,会突然爆发。 1998年3月,我儿子刘可出生了,可一切并不像计划中的那样顺畅。儿子出生后不到12个小时就住进了医院,望着打吊针的药瓶上写着的“刘可”二字,我的内心蓄满了担忧和恐惧。 那年我代高二年级数学,还是班主任,我就只好在学校和医院间奔波着,慌恐和不安,是我一生都难以忘却的。一切还算好,一月后,儿子终于出院了。 可有一件事也令我永远不能忘记。 一天早晨,我推着自行车从医院出来要回学校上课。这时,医院门口有三个女人引起了我的注意,她们靠着大门不远处的砖墙,紧靠着相挨着,站在中间的那个女人,身体看来很虚弱,穿着也很破旧,30岁上下。她的怀中抱着一个孩子。看得出来,她一定是孩子的母亲。孩子被厚厚的粗红花的棉布小被子包裹着,从外面是看不见孩子的。女人目光呆滞,痴痴地望着天空。 站在医院门口,说明孩子一定是生病了。她两旁的两个女人显然是陪这女人来给孩子看病的。从表情和衣着上一眼就可以看出,她们显然来自农村,是地道的农村妇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