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处有我家
我曾在竹林深处有个家,在我和家人下放过十年的一个竹林苗寨。 多年之后,在我对周易及勘舆学有所了解后,惊异为什么我无意中的选择竟会和风水原理不谋而合。想想也不奇怪,因为风水地理其实用科学的眼光来说,就是人类生存环境学,一种天人合一,人与大自然高度的和谐相处,必然给人一种良好的心理暗示。 我和二弟劈荆斩棘,一锄一锄在竹林深处开出了约三百平米的屋场,又沿着竹林间的小路在山湾里开了一口小井。在乡民的帮助下,砍来了又粗又直的上等杉树作屋柱,用松树锯出了架屋的枋片。 树屋的材料有个讲究:叫“湿枋干柱子”,因为湿枋干后会收缩,能把先干好而不再变形的柱子箍得很紧。因为是湿枋,每一块都有一百五六十斤重。我那时在公路上修桥抬岩,十七岁的二弟硬是咬着牙,挨着饿,沿着悬崖峭壁的山路,蚂蚁搬骨头一样,一块一块把近百匹沉重的松树枋搬了回来。到的木匠开始造屋时,二弟已是精疲力尽,坐下来便闭着眼不想动。乡民们说,准是冲撞了峒神,不请巫师收魂,恐怕性命难保,其实他就是饿坏了,累坏了。 按照当地的乡规民约,人家造屋,乡民要无偿帮三次忙,一是砍树,二是搬树,三是树屋。树屋那天,免去了带四旧色彩的一切仪式,只在梁柱上写了愚公移山四个字及年月日,梁上的红披写着“农业学大寨”,对联是我用毛诗词的句子组合起来的。 屋架子树起来了,我和父亲、二弟用杉树皮盖上了屋顶,再用竹块像夹篱笆一样代替板壁,先围起了两间住房和厨房,一座自力更生的简陋的农家小屋便初具规模了。 不久,我和二弟上了湘黔铁路大会战工地,家里只有父母和两个年幼的弟弟。这年春节,弟弟来信说,已经搬进新屋了,灶是自己用黄泥打的,一眼炒菜,一眼煮饭,一眼大的是猪食灶。母亲喂养的第一头猪虽然只有八十来斤,还是下决心宰了,进新屋的第一个春节,能干的母亲一定要过得像模像样。 我的家与生产队遥遥相望,每天朝雾未散时,生产队长扯起嗓子,一声哦伙,乡民三三两两走出家门,从寨后岩坎上劈出的小路攀沿而上,消失在云雾缭绕的林海深处。白天,宁静的山寨,鸡鸭鹅犬时而交相和唱,瞬间又恢复了仙境般的宁静。晚霞给翠竹染上了金辉,高山顶上传来响彻云霄的山歌:共2页,当前第1页12 久冒唱歌忘记歌,久冒打鱼忘记河,久冒上街忘记路,冒晓油盐卖几多。 牛铃儿叮铛叮铛声中,收工的乡民背着柴,背着猪草从云端走来,回到各自的家中,又是一阵欢快的牛羊鸡犬的交响曲,把山寨掀起阵阵欢乐的热浪。绿色的竹海丛中,吊脚楼的青瓦屋顶上,袅袅升起的炊烟告诉人们这不是世外桃源而是人间仙境。 夜深人静,清凉的山风从竹搭壁的缝隙里钻近来,驱散着白日未尽的暑意。难眠的夜,听山风如涛从屋顶卷向对面的竹海,呼啸着滚向远方,万千思绪使我终于起床,就着如豆的油灯,翻出久违的唐诗宋词,渐渐进入那锦绣文字的佳境时,蓦然醒悟人类如果离开了文化该是何等的悲哀和孤独。所幸有这如海的竹林,常让我想起古人“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名句想起“未曽出土先有节,待到凌云也虚心”的赞美。我为能在竹林深处有个家,感到是三生修来的缘分。我的生活离不开竹子,靠椅、凉床、背篓,生活生产须臾不可缺少。最令人惊叹的是竹子顽强的生命力。雨后春笋一夜之间拔地凌云的日子,我家的中堂成了竹笋的小园,房里楼板底下的竹笋顶通了楼板,灶屋里的竹笋掀翻了水缸,一家人被这奇迹笑得乐翻了天。 三年以后,房子全部装修好了。盖上了新瓦,板壁全部是杉木硬销,桐油油得闪闪发光。正屋是四扇三间,除中堂外,有四间卧室,楼上有仓库,还有客房。每天太阳从屋后升起,刚好从对面山头落下。一年四季,我们便生活在充满了无穷生机的竹林之海。一位画家来到我家,看着这或霞光映彩,或山岚如带装点下的竹海,竹海中若隐若现的吊脚楼,激动得一连画了数十幅速写。 历史的车轮打破了我们世代安家农村的计划,大回城的潮流又把我们卷回了人群拥挤,忙碌纷繁的城市。随着城市化建设的盲目发展,山青水秀的人间仙境般的乡村风光一天天遭遇着开放商的侵略,我下放的小寨因为地处偏僻闭塞,尚还至今幸存,但也终究朝不保夕。我只有留在我的文字和照片里。 2006年11月30日 共2页,当前第2页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