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叉的故事
每当蚕豆上市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沈九和他的豆子叉的故事,豆子叉是用毛竹削成,类似洋人吃西餐用的那种小叉。我和我的童年伙伴都有,而且都是自己做的,一是用他叉豆确实比筷子一棵一棵夹方便,另外也觉得好玩,是一个不错的玩具。可沈九的豆子叉不是毛竹削的,而是锃光瓦亮的不锈钢制品,据说还是当年陈毅送给他的呢,我每次见了都觉得眼馋。沈九看出我的心思,对我说:我们村打凌博先生以后就没有出过象样的读书人,根发不是读书的料,将来我准备让他参军。村里要是再能够出个秀才也只能指望你了,好好念书,将来要是考上高中,我这把叉就送给你,真正的德国货呢,不信你看上面刻有洋文。我当时还在读小学,也不清楚读高中是个什么概念,但是他的承诺显然是对我的最高奖赏。 从他家到镇上有八华里,这条路我儿时读书时每天要走两个来回,路上有一处叫桃树弯的荒冢,暴雨过后,被雨冲刷过的坟茔就会裸露出腐朽的棺木和森森白骨。特别是阴天经过那里,心里总有点发毛,所以我总是和根发相约同行。这条路虽然我已经有近四十年没走了,但在我的记忆里且依然是那么清晰。 傍晚根发的车来了,是一辆黑色奥迪,开车的是他的儿子。车平稳的行驶在宽阔的水泥马路上,车窗外摇曳多姿的行道树在路灯映照下,闪射出斑驳陆离的光点。透过夜色,远处村落星星点点的灯火组成一个光圈,我们的车就是这个光圈的圆心。难道这就是我久违的故乡?我的故乡有这么美吗,我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 车缓慢的拐上了一条小路,“进村了,”根发说,我从回忆中被惊醒,过去要一个小时的路程,现在只几分钟就到了。车停在一座三面环水绿树掩隐的二层小楼前,我们进了屋,屋里陈设很简单,典型的上世纪末苏南农家小院的布置。墙上挂的是用十块钱就能在新华书店买到的两边配有对联的中堂画,画下是一张天然几和配有四张琴凳的八仙桌。有人来访,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沏上一壶茶,就能聊上几个小时,既是会议桌又是餐桌,确是一大特色。但我总觉得这种简陋和他的奥迪不很相配,他应该有能力兴建更豪华的住宅。随后根发领我进了他二搂的书房,靠壁是一张双人沙发,对面是两架书橱,依然显得简陋,只有窗下的电脑桌还算有点现代气息。令人注目的倒是墙上用红木镶嵌的条幅,上书:“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忧道不忧贫。”这语句似乎出于论语,但我想只有小学文化的根发挂这个条幅是否是为了显示自己有钱之后的儒雅,有点作秀的意思。根发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说:上世纪末镇政府组织部分企业领导进修,我在华东师大培训了半年,一次课上老师讲:“赚钱不应是企业家的唯一目的,企业家应将社会责任当作第一要务。孔子说:‘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忧道不忧贫。’你们的道就是社会责任。你们谋求的应当是社会给于你们的责任,而不是自己的衣食;你们要担心的是有没有担起社会的责任,而不是担心你们是否会贫困。”我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就请人把它写了下来,装裱后一直挂在这里。其实我父亲在世时也是这样叮嘱我的。他说我们村很穷,没有多少人受过正规教育,但我村的沈老先生却用盖祠堂的钱在镇上办起了地方上第一所洋学堂,那是我们村的荣耀。现在的校舍年久失修,已经很破旧了,我们有责任修复它,这也是在继承我村的传统。于是我为镇上中学的重建捐资三百万,算是尽了一点社会责任,圆了老父的遗愿吧。椿庭楼是凌博中学的根,我保留了它,也是给你们这些老博中的游子留了一点念想。 晚饭后我要回镇上,因为明天我和几个老同学相约,要去看望已年届九十的老师。临别时根发拿出了一个锦盒,说是去年他随省外贸团去德国考察时特地带回来要送给我的。我已经猜出里面的东西了,打开一看,是一套精美的餐具,他拿出其中的叉,指着上面的铭文:made in german,我们相视而笑。他说这是父亲的遗愿,父亲说他那把叉不是德国货,也不是陈毅送的,他不好意思送给你,但他答应过,要送你一把德国造的叉,要我帮他了了这个心愿。这使我想起季扎挂剑的故事:季扎出使徐国,徐君心慕其剑,不好意思明说,但季扎已经明白,心想我还要出使别的国家,待回来时再送给他吧。等到季扎出使回程再经过徐国时,徐君已死。季扎要把剑留下,他的随从说,徐君已死,你的剑留给谁呢,况且你也没有亲口答应他呀。季扎说,但我在心里已经答应他了,我岂能因为他的死而违背自己心中的承诺呢,于是把剑挂在了徐君的坟上。季扎是我们常州的开埠祖师,史称延陵季子,他的这个故事,一直被誉为承诺守信的典范。它说明了一个活着的人仍然守着对已死的人的承诺。而沈九则体现了一个死去的人用遗嘱来守着对活着的人的承诺。沈九是一个平凡的小人物,他不可能象延陵季子那样流芳千古,但这不正好说明承诺守信这一良好的道德品质已经成植入人心了吗?但愿它能够发扬广大,成为人人自觉遵守的行为规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