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无常
下午,去医院看望胃癌晚期的同事。 他很艰难地说:他知足了,在他昏迷的时候,他的好多朋友、同事都来看望他了。 面对日渐被吞噬的生命,还能如此坦然、镇定,只会让人更为生命惋惜。 细细算来,从发现病到现在只几个月时间。然而,就这几个月,癌细胞却让一个正值壮年的,强壮得如铜墙铁壁的,在运动场上箭步如飞的他,轰然倒下。 虽然极不愿意触及死亡这个词,怕是对活着的人不敬,但越是不想,却越那么强烈地刺激着我的心。 岁月流逝中,目睹过许多次死亡,越来越觉得生命是一个无法预测的东西。想起自己身边的亲人、朋友、同学中有人早早地走完生命的历程,不勉暗自庆幸:感谢上帝,我还健康地活着。 生命真是无常。 第一次经历死亡是在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时我们班有一个叫六娃的同学,长得尤其瘦小。一天中午,他同几个孩子一块在教室外玩耍,不慎触到教室墙壁上裸露的一根电线。当我看到他时,他还躺在教室外的阴沟里,身上有很多泥。他一动不动,绻缩着,本来瘦小的身子更瘦小了。后来,他被人抱走了,只是好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不从那儿经过,一些恶作剧的孩子总会在你身后大叫:“六娃来了。鬼来了。”本来玩得好好的一伙孩子,便一哄而散,四下里跑开了。 六娃的死,留给我的是童年的恐惧。 后来,到县城上了师范,常常会约些同学下河洗衣服。 一个夏日的星期天,天空十分晴朗,我们一大群同学又到了河边。小河里有一段河床较宽,水被分成两道,中间裸露出很大一块河滩来。靠着我们去的一边水流较窄较浅,我们把它叫小河,淌水就可以去到河滩,再到大河去。我们胆儿小,就在河边找了一块地方开始洗起来。几个胆大的男生,淌水去到中间的河滩,还互相追逐了一阵,便到大河里去洗衣服去了。 那时小城的人口比较少,河水还没被污染,河水清澈,哗哗的一路欢快而去。我们一帮学生正有说有笑地忙着,却发现刚才还放在石板上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水淹了。把衣服往上挪一挪,才埋头洗了几下,衣服又被水淹了。 有人说,涨水了。 我们捞起衣服,后退几步,只见上游开始还是平静的水面忽然涌起无数的浪花,随着隆隆的水声滚滚而下。 有人大声地吼:“涨水了。涨水了。” 人们开始惊慌起来,河中心的那些人迅速往回跑。河水很快漫过河滩,且水位越升越高,浪头越来越大。岸边的人急坏了,大声地吼叫着。我的心悬在了嗓子眼上,心跳加速,双腿发软,看到水中的同学步子越来越艰难,又急又吓,却只能惊恐地看着他们。眼看着他们靠近岸边了,有人迅速伸出手,还有人不知从哪儿弄来了长棒,好几个被连拉带拽扯上了岸。就在这时,一个浪头,靠后的一个同学被卷进河水里,随着波浪,一起一伏,飘向下游,越飘越远。从他落水到那个小黑点在我们视线里消失,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 那是一个家境十分贫穷的农村学生,还听说父母是晚年得子。他们的孩子,连同他们的希望,就在那一瞬间凋零。共3页,当前第1页123 后来听说是上游电站开闸,起的是齐头水,来势凶猛,猝不及防。 那个同学的死让整个学校沉闷了好长一段时间,我记得我好几天吃不下饭,满脑子都是咆哮的河水,那个在河水中消失的身影。 再后来,成家了。老公是个外科医生,我住到了医院。 在医院里,睡到半夜,一声撕心裂肺的恸哭,常常让你再无睡意。有时看到那些本是贫穷的家庭,被病魔缠绕着,那种雪上加霜的日子,那满脸的痛苦,让人看了心情十分难受。后来,见得多了,虽是同情,生老病死,也就觉得是自然的事。但有一个人的死,却让我无法忘记。 那天,出了一场车祸,出事地点距我们镇上大约有二十里路。当伤者被送到医院时,我恰巧在病房。抬进来的是一位军人,虽是睡在病床上,但看得出来他身材高大,一身戎装透出一股英武之气。医生忙着准备手术。我听他不停地说渴,便到办公室给他倒水。等我端着水再回病房时,那位军人已双眼紧闭,听到的只有他痛苦的呻吟,并且呻吟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弱,慢慢的,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停止了呼吸,死于内脏出血。 一个身材魁梧的军人,一个强悍的男子汉,我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 出事的是一辆军车,是总部派出为驻我们县雷达部队送军用设备的。死去的是一位营长,司机受重伤。其事故是司机不大适应山路,车速过快,将车子开下了河,是当地老百姓把他们送到医院的。 那位军人,就这样把生命丢在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一个山区小镇。 当时,我不能想象的是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让他的家人如何承受。 再后来,就是婆婆的去世。她是得脑血栓去世的,从发病就人事不省,在昏睡了七天之后,什么也没留下一句,就走了。 婆婆走时,老公陪伴在她身边,他静静地坐在床边,默默地流了好久的泪。婆婆没生过孩子,老公是她抱养的,她却用了她一身的善良爱着她的儿子。等我赶回家的时候,她已被装进棺材,躺在院子中间的堂屋里。我虽然难过,但不会像她的那些侄女们一边大声地哭一边数着她的好。可下葬的那天,我哭了,所有在场的人,就我哭得最厉害。 按习俗,下葬前要打开棺材盖让亲人见死者最后一面。当棺材被打开时,我看到婆婆的脸已经浮肿,颜色发乌,鼻孔却流出鲜红的血来,完全不像她平常的样子。随后棺材盖被钉牢,人们开始铲土。当第一铲土落在棺材上时,我“哇”的一声就哭了,且一哭而不可收,没有人劝得住我,结果我落得一个好名声,大家都说我孝顺。 其时,他们谁也不知道我哭什么,为什么哭?说实在的,我和婆婆相处的时间不长,相聚的日子也不多,感情还没有到那种完全分不开的地步。我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痛哭,不仅仅是为婆婆,而是为所有逝去的生命,是在为生命哭泣。一杯黄土,把一个鲜活的生命就此彻底埋葬。从此,阴阳两地,永世不得相见。我的哭是唱给生命的挽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