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看到那个疯女人是在上班的路上。 她脸上沾满了油泥,半长的黑发一绺一绺扎煞着,像一个被人打翻的鸟窝;露着棉花的衣服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洗了,又黑又亮的;上衣半敞着,裤子虽用双手提着,却并没提到腰上,整个屁股都露在外边。身边放着一个暗红色的塑料桶,里面盛着一些令人作呕的东西,可能是她捡来的食物吧。 以后每次上班时,都能在路上看到她。她经常像根木桩一样站在那儿,双手提着裤子,脸对着过路的行人,口里不停地骂着什么,或者唱一些别人听不大懂的老歌。有时也会看到她从垃圾中翻找着食物,或者干脆到卖食品的小摊上拿起一个馒头就走。没有人和她计较。毕竟,她是一个疯女人,又很可怜。再说,被她那脏兮兮的手拿过的东西,谁还会来买呢? 她成了小城一些人的谈资。谈她从哪里来的,谈她那裸露着的屁股。人们奇怪,冬天里人们穿得那么厚,在外面呆得时间长了还会冻得哆哆嗦嗦的,而她的屁股却只是成了暗红色,并没有被冻伤。有时,她还成了一些男人开玩笑的主题,满足着他们的龌龊心里。 时间长了,人们发现不管春夏秋冬,她的衣服都没有什么变化。可她住在哪里,却没人注意过。每个人都在过自己的日子,谁会去关心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呢。 渐渐的,就像小城中的每个破旧的建筑一样,她已成了小城街上的一个必然的存在。人们对她也变得熟视无睹了。 几年后的一天,上班时居然没看到那个每天提着裤子走路的疯女人。到了单位时,听到同事们也都在谈论着这事儿。有人说,她准是死了。毕竟,一个正常人过那种生活,恐怕根本坚持不了这么多年。 一连好长时间,也没有谁看到她,大家都相信她已经死了。 那天,一个同事从别处听说了那个疯女人的消息,也听说了她变疯的原因。她没有死。原来那个疯女人的家就在附近不远的一个村子,她是一个下乡知青。下乡时,村里的一个年龄大她许多的男人看上了她。虽说城市回不去了,她也根本没有一点喜欢那个男人的意思。不知是家里的原因,还是迫于村里的一些压力,他们还是结婚了。婚后,她有了一个女儿,但这丝毫没有减轻她心中的郁闷。慢慢地,精神就出现了异常,直至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女儿也已结了婚。婚后,也想把母亲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养在家里,可她神志早已出了问题,非要把那脏衣服穿上,提着裤子跑到外面不可。女儿又不愿像别的患者家属那样对待母亲,把母亲绑起来。再说,女儿也要上班、养家,哪有功夫整天跟着她呢?慢慢地,女儿也就顺其自然了。前一段时间,女儿把她送到市里的姥姥家去住了。 听完这些,大伙叹了口气,对疯女人充满了同情。想象着,有娘家人陪着,也许她会好一点儿吧。 前几天,我下班时,忽然在一个单位豪华的办公大楼外,又看到了那个疯女人。她坐在地上,头发不再乌黑,杂乱地夹杂着许多白发,背也比以前更驼了。虽值夏末,仍穿着厚厚的衣服。她的双腿软软地盘在一起,看起来似乎是瘫了。不然,以她那样的性子,怎会萎靡地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呢?正在这时,一个三十来岁的女青年把自行车停在了她身旁,从自行车前面的小筐子里拿起一个饭盒,竟直走到疯女人的身旁蹲了下来,旁若无人地拿着小勺从饭盒里盛出饭菜,一口一口地喂着她。待她吃完后,转身把饭盒放进了小筐,又从小筐里端出一个饭缸,小心翼翼地拿着它,从里面舀出一勺汤,大概汤还热着吧,她又用嘴吹了吹,才把汤小心地喂进疯女人的口中。看到这一幕,我的泪不觉地从眼中落了下来。 我想,这大约就是她的女儿吧。给她疯娘以自由的身躯,又不畏惧别人奇怪的眼光来孝敬她,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宽广、博大的胸怀呀。
※本文作者:frc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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