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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烟的往事

匿名 2024-01-17 13:22:06 353 下载本文

    一
1989年仲夏的一天,宁总经理的夫人尚萍住院开刀,术后陪床的是宁总的秘书陈晓。
宁总单名一个“静”字,35岁,中等身材,宽额头,国字脸,一头自然卷曲的黑发总是修饰成那种中规中矩的分头,两道浓浓的剑眉下闪着一双单凤眼,双唇略厚,下颚较宽。宁静的性格一如他的名字一般的内敛,沉稳,言谈举止间总裹着一股含蓄和谨慎。宁静原是京西煤矿一个普通矿工家庭中的长子,初中毕业后被分配进了京城有名的百货商店——中心商场。19年来,宁静从商场日用百货商品部的一名售货员做起,前后担任过库房保管员、商品部采购员、商品部干事、商品部副经理及经理等职务,并以青年团员、团支部书记、共产党员、党委委员不断变换着身份,一直做到了商场党委书记兼总经理。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宁静带领着1500多名干部和职工苦心经营着已有80余年历史的中心百货商场。
尚萍比宁总大一岁,是国家某部委所属的一家内部招待所的会计。尚萍是个面容娇美、身材小巧的南方农家女,年轻时曾下乡插队劳动,由于年轻好胜,在干活时不慎扭伤了腰。后来虽回家疗养了一段时间,但从此却落下了病根,每逢阴雨天气,腰部总会隐隐作痛。10年前,经人介绍宁总与尚萍相识相爱,而后结婚、生子。如今尚萍刚刚步入中年的门槛儿,腰疼的老毛病却日渐加重,前几天她在家洗衣服时突然就直不起腰了,紧接着两条腿也软的站不住了。当时尚萍并没在意,还想着和以前的几次犯病一样忍一忍就能抗过去,便躺在床上靠着止疼片硬挺了三天,结果非但不见好转,下半身却几乎没有了知觉,甚至连翻身都困难了。这时候宁总才慌了神,托熟人联系了京城有名的中心医院,告了假,开车送尚萍去医院检查。

如烟的往事

宁总的司机小伟有个哥哥在中心医院的药房工作,小伟托哥哥引荐宁总与医院知名的外科主治大夫李医生见了面。李医生对尚萍的病情做了全面的检查,经过与其他几位主任医师的会诊,最后确诊尚萍患的是腰椎管狭窄兼早年腰椎伤损病灶挤压中枢神经导致循环阻滞下肢麻木。李医生向宁总夫妇介绍了两种治疗方案,一种是保守理疗,利用牵引、针灸、按摩等手段逐步缓解病痛;另一种是手术治疗,通过手术疏通腰椎神经恢复下肢功能。手术治疗方案虽然可以根治病症,但风险较大,手术时如果稍有不慎会伤及中枢神经导致病人终身瘫痪,而且因为还要在手术两年后二次开刀取出第一次手术植入的金属腰椎支架,病人要受两次开刀之苦。带着“长痛不如短痛”的侥幸心理,宁总夫妇俩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手术方案。手术确定在尚萍住院后第二周的星期一上午8点钟进行。
中心医院是全市最大的,也是历史最悠久、信誉最高的一家甲级医院,拥有全市乃至全国医学界的优秀医生和最为先进的医疗设备。尚萍的手术是大手术,从早上8点钟被推进手术室后,整整做了8个小时。直到下午4点多钟,尚萍才下了手术台,被推进了术后恢复室,一脸疲惫的李医生叮嘱宁总:手术很顺利,病人也许要到第二天早上才会完全苏醒过来,当天夜里要留下一名亲属陪床侍候,由于是在女病室,最好由女性家属陪护。
宁总家里只有一个还在读小学五年级的儿子小毅,宁总的父母几年前都已过世,一位妹妹在外地工作,尚萍的父母及两个兄弟也都远住在南方的农村老家。正在宁总考虑着是否应该雇一名护工帮助护理之际,细心周到的商场办公室主任大冯不失时机地向宁总推荐了自己的下属——秘书陈晓。
冯主任是几年前才从远郊区县的一家事业单位调到商场的,他与宁总同岁,热情、外向,极其善长做一些公关性的工作。从外表上看,冯主任的个头要比宁总高一些,身材也瘦一些,肤色要黑一些,但冯主任的心细、老练,很得宁总的赏识。宁总的内向与冯主任的外向正好形成了互补,一个四平八稳,一个左右逢源,很有些文韬武略、相得益彰的意思。因此每当宁总出席一些公关场合或参加一些外事活动时,冯主任必是呼风唤雨地前后张罗,寸步不离地陪伴左右。共6页,当前第1页123456
陈晓可算是中心商场的老员工了,16年前初中毕业到京郊农村插队务农,一年后返城,分配进了中心商场当售货员。陈晓是个身材略胖、举止端庄的姑娘,父母都是话剧演员,良好的家庭教养使陈晓养成了含蓄温柔的性情和酷爱读书的习惯。1977年全国恢复高考时,她仓促应试,落第后并没有气馁,两年后通过自学终于考取了人民大学中文系,五年后取得了本科学历。那时候在商场里大学生尚属于凤毛麟角,组织上看到她勤奋好学,又具备了一定的文字表达能力,加上冯主任再三请求、倾力举贤,就把她从基层商品部调到了机关,到办公室负责文秘工作。
陈晓在家中排行老小,虽不属娇生惯养,但长这么大还从未护理过住院的病人,当她听到冯主任要她去医院护理曾有过一面之交的尚萍时,心里很有些犹豫,但一看到冯主任那一脸的殷切和信任,以及宁总那欲言又止的眼神时,也就不加思索地一口应了下来。她给妈妈打电话说了自己要去医院陪夜护理的事情,妈妈感到有点儿差异,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嘱咐陈晓:“晚饭吃点儿好的,别忘了带件外套,夜里冷,注意别着凉。”

晚上6点下班后,陈晓到食堂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就径直去了中心医院。在住院处大门外陈晓遇到了正守候在那里的宁总和司机小伟。宁总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陈晓说:“今天晚上要辛苦你了。我和小伟就在医院门外的车里守着,如果有事,就来找我们。”
陈晓有些忐忑地来到尚萍的床前,只见尚萍紧闭着双眼,秀美的脸上毫无生气,娇小的身躯趴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陈晓上前摸了一下尚萍那只正在打吊针的左手,竟是凉凉的。护士长走过来打量着陈晓:“你是陪床的?以前没干过吧?别紧张,你就坐在旁边,到时候帮着病人换换尿袋,提醒护士换换吊瓶,也就这些。如果发现病人有什么异常反应,你就叫值班医生。”
术后恢复室是一间三十多平米的大病房,东西两端都开着门,南北两边摆了两大排病床,二十来个当天开过刀的女病人,都躺在床上进行术后恢复。因为病房大,东西两个门又正对着,形成了穿堂风,随着夜幕的降临,室内温度也在迅速地下降。陈晓那天上班,刚好穿了一条自己裁剪缝制的红黑相间小方格图案的纯棉连衣裙,棉布很厚实,裙身长及小腿,加上她来之前又随身带了件长袖工作服,晚上靠在病床边时披在肩上,倒也不觉得冷。

陈晓很快就掌握了换吊瓶的频率,也学会了怎样更换尿袋,开始虽有些忙乱、笨拙,慢慢的便熟练起来。上半夜,她由于一直还有些紧张,也不觉得困,便时不时地探起身看看尚萍的脸,还好,还是那样沉沉地昏睡着,身子一动不动。大约凌晨2、3点钟时,陈晓感到一阵睡意袭来,刚想趴在床边上睡一会儿,却猛地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值班护士走进病房从东到西慢慢地巡视了一番后又离开了,陈晓却没了瞌睡,她晃了一晃略为有些沉重的脑袋,站起身来,环视了一下昏暗的病房,四周很静,只有一阵紧似一阵的轻微的鼾声,好像所有的病人和看护都睡着了。
陈晓裹紧了长袖工服,信步走出了病房,悄悄穿过灯光幽暗的走廊,来到了住院处的大门口,只见一辆金杯旅行车孤零零地停在门外的停车场上。陈晓蹑手蹑脚靠上前去,刚想俯身从窗子往里看,不想车门却“哗”地一声拉开了,露出了宁总和小伟两双惺忪的眼睛。陈晓忙说:“没事儿,我只是出来透透气,顺便看看你们。”透过车门,陈晓看见他俩的座位已向后拉平,座椅旁散落着几个方便面的空碗和一小堆烟头,心想:宁总和小伟总算还可以凑合着躺在车里歇一会儿,心下便有些安慰,于是又轻声道:“你们再睡会儿吧,里面有我哩,放心吧。”说完便转身回病房了。



一大清早,陈晓刚刚为尚萍换好了尿袋,宁总就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一高一矮的是冯主任和宁总的儿子小毅。一夜的陪护,使陈晓的脸色在红衣裙的衬托下显得十分苍白,眼睛也涩涩的。宁总走到陈晓身边,关切地望着她说道:“陈晓,快回家休息一下吧,好好补个觉。”冯主任也在一旁插话道:“陈晓,今天你就甭上班了,直接回家休息吧,办公室有我盯着。”陈晓在宁总的注视下,下意识地抻了抻折皱的裙摆,想到自己一早上忙得还没来得及洗把脸,不觉腾地一下红了脸。她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共6页,当前第2页123456

尚萍的手术十分成功,恢复了一段时间后就出院上班了。
两年过后,尚萍又如约住院做第二次手术。这一次,宁总在外地工作的妹妹和尚萍的父母以及两个兄弟都分别赶到了医院。手术那天一清早,冯主任便陪着宁总奔了医院。陈晓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起草商场的半年工作总结报告。大约到下午两点钟,报告的草稿刚写完,冯主任就从医院挂来了电话,让陈晓赶紧坐宁总的专车去医院,并说司机小伟已经回商场来接陈晓了。陈晓顾不得细想,匆匆收拾了一下铺满了一桌子的稿纸,拿起包,锁上门,跑下楼,上了小伟的车。路上,小伟告诉陈晓,今天的手术被耽搁了,上午加进了一个紧急手术,到中午1点半多才轮到尚萍进手术室,估计要到下午3点左右才能做完,宁总和冯主任以及宁总的亲属从早上就到了医院,一直等到现在,连饭都没顾上吃。
来到手术室门前,冯主任走到陈晓面前小声对她说:“是宁总想让你来的。不过这次手术简单,恢复快,可能不用过夜陪护。”望着焦虑不安的宁总和他身边的几位亲属,陈晓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了一边。大约半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打开了,推出了裹着白被单的尚萍,依然是那样毫无生气地趴在平车上,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两个护士一个高举着吊瓶,一个推着平车,向病房走去。几位亲属忙不迭地跟上去,伸手要帮助推车。不想宁总一步抢到前边,一边从护士手中接过平车,一边转身对几位亲属说到:“你们几位就不用进去了,就让陈晓一人来吧,她熟悉。”亲属们迟疑地停住脚,这时候冯主任走上前热情地招呼道:“来来来,大家跟我和小毅先回家吃点儿东西,休息一下吧。”陈晓这才走上前去扶住平车的一侧,随着护士和宁总进了电梯。在电梯里,宁总转过头来低声对陈晓说:“我只放心你。不过又要麻烦你了。”陈晓微笑着答道:“您别客气。”他俩推着平车出了电梯,进了病房。护士长笑着迎上来对他们说:“到晚上8点钟,陪护的家属就可以回家了。”
事后,冯主任有点儿半是玩笑半是嫉妒的对陈晓说:“看来,宁总最信任的,就是你啦。”陈晓听了只是笑笑。

在这两年间,办公室的工作还像以前一样,陈晓主内,冯主任跑外。宁总的所有外事活动,还是一直由冯主任陪同前往,只是当其中一些活动需要宁总发言时,宁总便会来找陈晓写稿。一般讲,宁总都是简单地交待一下发言的主题和大致的框架,只吩咐陈晓给他起草一个详细的提纲,由他在发言时再临时发挥。陈晓是个认真细致且不惜力的人,每次她都给宁总写成两份,一份是发言提纲,按层次列出一个个的小标题,搭好整体框架;另一份则是按照发言提纲写成的讲话稿。而且陈晓每次都是提前交稿,从不拖延。宁总每次接到稿件后,好像也总是一稿定音,不再做什么修改。后来陈晓才从冯主任那里得知,宁总每次发言时几乎都是照着讲话稿去念的。
有一次,宁总应邀到国际会议中心出席一个有关现代化商业经营管理的论坛,并被论坛主办方指定要做一个主题发言。由于事关重大,这一次陈晓在为宁总准备发言稿时花费了很大的气力,她事先查阅了许多理论书籍,参考了一些最新的行业动态信息,用了一些很时尚的概念和很前卫的词汇。稿子写完交上去后不久,宁总就推门进来,笑着对陈晓说:“稿子写得很好。”他嘱咐陈晓这一次要和他一起去参会。临出门时,宁总还回过头来微笑着补了一句:“你写的东西,最符合我的意思了。”听了这话,陈晓笑了笑仍然没说什么,但心里面感到很惬意。
在国际会议中心的会场上,宁总站在讲台上,满脸的从容自信,很有些慷慨陈词的味道。听着宁总一字不差地朗读着自己写的发言稿,坐在台下的陈晓却突然有了一种复杂的感受,她感到有了一点点的成就感,觉得自己这个秘书不仅有些文采,而且还是挺善于理解领导意图的。但同时,她听着自己写的那篇充满着前卫概念、空洞词藻的讲话稿,竟隐隐约约地感到,站在讲台上的宁总虽然看起来是那么的春风得意、踌躇满志,却总不免让人感觉到有那么一点点的华而不实,甚至是滑稽。共6页,当前第3页123456

又是两年过去了。进入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在市场经济急速发展的形势下,中心商场作为国有老字号百货业尽管销售额一路飙升,但商场内外却日益显现出过于简陋和陈旧,看来硬件设施的改朝换代势在必行。于是,商场的上级主管部门——中心集团的决策层决定引进外资,重新在原址上对商场进行全面的改扩建,改建期间,原商场全体干部、职工在集团下属的其他几家分公司暂作临时性分流安置,待商场重张开业时再重新组合。商场改扩建的决定是在1993年的春天确定的。此后的半年当中,商场的经营部门开始全力推出清出库存、削价处理的促销活动,而干部科、人事科则着手停业后各类人员的分流安置工作。在这一段动荡不安的日子里,陈晓也曾想过找商场领导谈谈,看看能否安排自己到离家较近的分公司去工作,出乎意料的是调令却提前到来了。集团党委决定调她到集团办公室任副主任,主任由宣传部部长兼任。

那时候的人对待工作调动大都是抱着一切服从组织分配的单一想法。于是陈晓来到了集团办公室,并很快地凭着自己的工作经验和协调能力,与办公室里的一群年轻人打成了一片,融洽的犹如一家人。几乎是在同时,宁总也被提拔为集团党委副书记兼常务副总裁,分管办公室、业务部等几个部门的日常工作。从此陈晓便处在宁总的直接领导之下了。
一天,宁总走进办公室,屋里恰巧只有陈晓和分管外事工作的小郭两人,宁总微笑着似乎不经意地对她俩说:“想不想一起去趟欧洲啊?”小郭是个心直口快的姑娘,一年前大学毕业便应聘来集团工作。她眉开眼笑地叫道:“真的吗,宁总?您可别蒙人。我整天竟忙着给老板办理出国护照了,真想自己也能出去见见世面呢。”陈晓当时心想,宁总当了这么多年的领导,还从没有出过国,以为他只是说笑而已,没有搭腔,也没有往心里去。不想两个月后,宁总真的组队出国,而且还带上了陈晓。考察小组由宁总带队,组员只有3个人:集团下属一家饮食公司的总经理、陈晓以及一位市商贸口外经处的翻译。考察任务是到南欧伊比利亚半岛南端的英国殖民地——直布罗陀去做商业服务业的市场考察。行程为10天。

那时候,全集团上上下下还很少有人出国考察,即便是集团党政一把手,也只是离境到亚洲一些国家作过一、两次商务考察。陈晓很兴奋,行前做了许多案头准备工作,以为考察中会有一些与外商合作项目的文字组织工作。然而那次考察实际上是一次非常轻松的旅行,与外商的接触大多也只是意向性的,10天的考察过程中,绝大部分时间都是由接待方安排的一些观光活动和市场游览。
考察小组里,只有陈晓一位女性,而且年龄也是最小的,组员们不约而同地都很关照她。无论是乘坐飞机、参加宴请,还是浏览当地的风土人情、考察市场,大家总是把陈晓当作妹妹一样,照顾的十分仔细。特别是每到一处宾馆,给陈晓单独安排客房时,宁总都会仔细地叮嘱陈晓一番。考察过程中,除了有几次是外宾宴请,基本上都是在宾馆里用餐。由于不太习惯吃西餐,大家都觉得味道不够浓,在饮食公司总经理的建议下,大家在用餐时都喜欢加些胡椒粉佐餐,而胡椒粉的小瓷瓶上标着一个字母“p”(胡椒粉“pepper”的缩写),所以每次大家一坐到餐桌前就会笑着互相问道:“要不要‘p’呀”?听的人也总是笑着回答“当然要‘p’啦”。短短10天里,大家每天一起吃饭,一起外出考察,一起回宾馆休息,不知不觉中小组成员之间有了一种如同家人般的亲密和默契。特别是在考察结束准备离境的那天上午,由于在办理出关手续时产生了一点儿小误解,考察小组竟没能如期搭上回国的航班。面对将要滞留境外的窘境,小组成员们彼此仿佛又多了一种相依为命的亲情。最后总算幸运,经过翻译与海关官员几经解释和磋商后,终于确定考察小组可以乘次日的航班回国。就在机场海关官员终于带着微笑对考察小组成员们说“ok”的那一刻,陈晓与宁总不禁相视一笑,彼此仿佛都在心里面喊道:哇。咱们总算可以回家啦。共6页,当前第4页123456



在回国的飞机上,陈晓的座位恰好与宁总挨着。10天的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无意中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当陈晓坐在宁总身边时,心里十分安详自在,似乎没有了过去的那种紧张,刚出国乘机时的那种头晕心慌的不适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飞行途中,大家都在闭目养神,陈晓也闭上了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她醒了,睁开两眼,就看到身边宁总那张脸正对着自己,近在咫尺。这是她第一次面对面这样近的看宁总,宁总沉睡着,一脸的安详静谧。她转动一下眼睛,看到了宁总交叉在胸前的那双手,那是一双皮肤白晰的,指甲剪得非常整齐,保养得非常好的手。她端详着宁总,思绪一时飘得很远:“男人也会有这样漂亮的手吗?宁总在家里一定不做家务活。”------不曾想宁总却忽然睁开了眼睛,一时间俩人互相望着,都愣住了。还是宁总先开口打破了窘境,轻声问她:“还晕机吗?”她脸上一热,摇摇头,慢慢调转开身子冲向了另一边,闭上双眼,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自从陈晓调到集团工作后,作为留守小组成员负责处理商场停业后有关业务往来等善后工作的冯主任似乎就有意识地在回避她,还是在一次商场机关党支部举办的临别聚会上,他们俩才见了面。感慨万端的冯主任不免多喝了几杯,趁着酒意,冯主任踱到陈晓身边,讲起了前一天晚上他在商场值夜班时遇到宁总与集团保卫部袁部长在隔壁值班室聊天的事情。略微有些醉意的冯主任小声对陈晓说:“袁部长不仅提到了你,还提到了你的爱人——保英。袁部长说,你们家保英可真是个倔脾气,虽然提干当了分店的副经理,但动不动的就给领导提意见、出难题,前些日子在集团召开的职工代表大会上,就因为一句话不对付,你们家保英竟然当着集团领导班子和八十多位职工代表的面,摔门而去,闹得集团领导很没面子。其实那天的会议,宁总就坐在主席台上,看得一清二楚。宁总听了袁部长的话,只说了句:‘这个保英作为经理,素质的确是太低了,他和陈晓有点儿不般配。’”陈晓听了冯主任这番话,脸上立刻挂不住了,铁青铁青的,她愣了一小会儿,没说什么,站起来扭身走了。
陈晓和保英是在十八年前认识的。那时候,他俩都是中心商场的员工,保英是商场所属一家回民饭店的厨工,陈晓是商场服装部的售货员,两人同时受到所在基层单位的推荐,进入商场自办的职工学校参加第一届政治理论班的学习,在一次学习资本原始积累的辅导课上,保英走上讲台,结合回民饭店的老东家在解放前的发家史讲了一课,保英的侃侃而谈和眉目间的善良腼腆,一下子就吸引住了坐在第一排听课的陈晓,从此19岁的陈晓便暗恋上了大她一岁的保英,但由于性格矜持,加之受那个时代风气的影响,陈晓一直不曾明确地向保英表示过。机缘巧合的是一年后两人同时被留校做了第二届的辅导员,于是天天坐在一个办公室里读书、备课,终于水到渠成,俩人走到了一起。陈晓和她的家人都十分喜欢忠厚孝顺的保英。
如今,猛然间听到自己一向尊重的宁总如此评价保英,陈晓的第一个感觉是感情上受到了伤害。她太欣赏自己的爱人了,因为爱屋及乌,因此对这种伤害,她感到不能原谅。当陈晓冷静下来以后,她感觉到她与宁总之所以会对保英产生如此悬殊的印象,其实也是很自然的,因为宁总与她,与保英,的确不属于同一类人。宁总是那种高居决策层、志向远大、有一番抱负的人,而她陈晓和丈夫保英则都是属于根植于基层、目光平视、比较听从于内心和直觉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几个月后,陈晓奉集团之命到下属的一家新商场去帮助筹备开业,一个多月的筹备过程中,陈晓得到了新商场曹总经理的赏识,便萌发了离开集团办公室的念头。

新商场开业一个月后,正值年底总结工作阶段,陈晓却丝毫没有返回集团办公室的意思。宁总对陈晓的迟迟不归有些恼火,一次碰到陈晓来集团办事时,已经担任了集团党委书记的宁总竟沉下脸来对陈晓说:“集团领导命令你下周一必须回集团办公室报到。你是办公室副主任,年前年后是办公室最繁忙的时候,你又不是不知道。赶紧回来。”面对严肃的宁总,她像以前一样,只低头“嗯”了一声。她知道,只要自己一天属于集团,就要忠于职守,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但在她的内心深处,去意已定。共6页,当前第5页123456

转过年后,她主动与新商场的曹总取得联系,表示愿意到新商场来工作。那时候,由于市场竞争日益激烈,新商场一开业便因为种种原因陷入了亏损,干部职工人心浮动,曹总也感到有些一筹莫展,所以希望集团能派一些有经验的老同志过来帮助一把,于是三番五次地请求集团调陈晓来商场主持办公室工作。集团领导出于帮助新企业突破难关的目的,同意输送一些干部,同时口头上也答应陈晓暂时到新商场帮助工作一段时间。陈晓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打点行装,给办公室里相处了数月的年轻同事们一一留下了临别赠言和小礼品后,甚至没有和宁总道个别,便在一个周末的上午静悄悄地一个人离开了集团,去新商场报到了。三个月后,集团干部处长找陈晓谈话,问她:“新商场经营不利已成定局,你还要坚持留下去吗?”陈晓义无反顾地请干部处长为她正式办理了离开集团机关、调入新商场的手续。
在中心商场翻修改建的几年中,新商场一直在勉强地维持着。后来中心商场终于建成了,集团领导第一批把陈晓与其它十几位干部从各个分公司抽调出来,组成了中心商场筹备处。经过一年多的紧张筹备,中心商场终于在1998年的春天重张开业了。陈晓回到了中心商场,当上了办公室主任。重张的中心商场靠着在广大消费者心中的良好信誉,很快在激烈的商战中站稳了脚跟。
由于集团机关部室和中心商场不在一处办公,所以陈晓只能在集团召开的一些大型工作会议上才能见到宁总。每次见面时,虽然熟悉的笑容依然会同时浮现在俩人的脸上,但他们之间却很少再有机会交谈了。到了2000年初,在市委有关干部交流的统一安排下,宁总被调到全市第一家中外合资的大型高档百货商厦任总裁。此后,陈晓便与宁总断了音讯,只是偶尔会在电视新闻的报道中看到宁总或听到宁总所在商厦的一些消息。

大约三年后,一次因为要了解同类大型高档百货商厦的租金价位行情,陈晓打听到并拨通了宁总办公室的电话。当听筒那边骤然响起了宁总那依然沉稳的声音时,陈晓突然感到有些紧张,她犹豫了片刻才轻声说道:“宁总,您好。我是陈晓。这么长时间都没跟您联系了,今天有事求到您,才给您挂电话,请您千万别生我的气呀。”只听到电话那边宁总一字一顿地说道:“陈晓啊,我已经生气了。已经生气了。”在有些尴尬的通话中,宁总最后到底还是透露了一点点本该属于商业机密的情况。听着宁总那略微有些生硬埋怨的语气,陈晓越发感到有点儿茫然失措,便草草说了一声“真谢谢您了”,就结束了通话。
挂上电话后,陈晓意识到,自己今后恐怕是再也不会给宁总打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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