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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思念

匿名 2023-12-29 21:44:37 253 下载本文

父亲辞世十三年了,每近九月中旬,家人和我隐痛难忍,不因父亲忌日渐远而能舒缓。
我家世代农民,到祖父一辈,家道略丰——置地四五亩,有房六七间,这是四十年代霍里农家殷实自足的景观了。也就是那时起,我们家产生了第一代文化人。祖父将父亲送进了私塾。后来父亲又传承先生教诲,在乡里传道授业,当起了私塾先生。到我记事后,一直都生活在“书香门第”的氛围中:我家有在别人家很难见到的笔墨纸砚,父亲常在煤油灯下给乡亲们读报讲国家大事,乡亲们有事都愿意找父亲,父亲也每每因为为人排忧解惑而痛快不已。
知识,不仅改变了父亲自己,也改变了我们一家的命运。
六十年代初,村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歇。共产风,大锅饭和三年自然灾害,已使村民生存产生严重危机。这时大姐读完师范,走上了工作岗位。这是我们家第一位真正的“公家人”。要知道,这在当时,父母要为此付出何等的艰辛。那时农村是没有什么人愿意送孩子去学堂的,何况是女孩子。听父母回忆,为使姐姐在学校安心读书,家中整年不知肉味,野菜、麦麸都是常用的食物。我三岁(60年)前后,常靠在外祖母那里混些吃的保条小命。如今,姐姐已退休多年,看到乡里她的同龄人仍在为生计不辍劳作,庆幸之余,不免平添许多伤感:父亲为儿女造福,却过早地离我们而去。
人民公社成立初期,凭着有文化,父亲被安排在公社里做事。论说,干下去也是个“吃皇粮”的身份,但母亲带着我们姐弟三人处处艰难,不得已,辞了社里的工作,回家干农活养活我们。父亲体弱,属“文弱书生”那一类,重活和别人一样挺着干,苦苦支撑着这个家。一次下半夜出门,拉着板车沿石子路走五十多里地,运化肥回村里,在离村不远的坝埂上,因体力不支,连人带车翻下水坝,差点丢掉性命。那种艰难,是出门打车,进门空调的今人很难想象的。
父亲很喜欢他读过的那些古董书。那时家里没有书柜,他将书放在衣柜顶上和窗户上面的壁洞中,须站在凳子上方能够着,有些书还要用报纸或破布包起来,可能是担心我能拿到弄丢了还是撕破了,那时我小,是读不了的,站在凳子上也够不着。文革中破四旧,都知道父亲这里书多,书多自然反动,不交书就得挨批,父亲非常无奈,一夜之间,统将打捆,交了出去。后来才知道,那些书是祖父为父亲所做的最重要的贡献和遗产——每一本书都是一担或几担米换得的。那阵风过后,父亲将糊得严实的窗洞打开,从里面掏出几本大小一样的书,告诉我,这是康熙词典,清朝年间出版的,是爷爷用了十六担米换来的。当时的神情,实属大难幸存后的快慰,不见一丝辛酸。那以后,康熙词典就成了父亲生命的一部分,在我们生活中,学习中,遇到什么问题,他总要翻翻词典,总想在那里找到说法。我工作以后,买了一套精装的康熙词典,想替代父亲那已经翻散了线的古董,不料父亲习惯了四角号码检索,亦或更兼老书的厚重,让精装本束之高阁,照旧用放大镜,翻他的古董。
又是一年九月中,我在伏案备考的儿子身后发愣。我想当年煤油灯下,父亲也一定是这样在我的身后注视着我。
从祖父到父亲到我再到儿子,四代人经历了国家翻天覆地的变化。祖父当年为之辛劳一生的那几亩地,早已由私到公,再由公到私,继而被企业征用;那几间房,已被土墙瓦屋、砖墙瓦屋、混凝土楼房几番替代。还有什么没变的呢?我想,那只能是求知。是的,求知不能变,也不可变。父亲去世前的十年间,硬是凭借他的文化知识,翻阅了十几本厚厚的中医书籍,用他学到的本领,为众多乡亲疗伤治病。一般肿毒腹泻蛇伤,几近手到病除。他甚至用偏方让一位被大医院医生判定只能活三个月的患胃癌村民,多活了两年。
父亲与肝病抗争了近一年时日,他强忍着极度的疼痛,始终没有喊叫过,最难熬的时候,汗珠真的如豆粒般滚下。93年9月13日,父亲像小时候晚间为我读书点燃的油盏,终于熬尽了最后一滴油。弥留之际,要求将骨灰埋在祖父坟旁,不用包起,挖个坑,撒上骨灰,栽上一棵松树,他认为这样,会更有意义。这一点,我没能按父亲的意思办,实在没有勇气这么做。



    差不多每年九月,我都要写几句话,以寄托对父亲的哀思。但基本上都在去墓前化纸的时候,一并化掉,而不示人。去年的小稿在电脑里保存了,今想借红袖一角,使这种情感得以张扬。也籍此告慰先人。 (作者自评)

※本文作者:田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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