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初见到他时,他正骑在马上从我家门前的河堤上走过——那时,他是一个牧马人。 他五十几岁的年纪,个子不高,背有些驼了。白皙的脸上,镌刻着道道皱纹。时常咳嗽几声,腰便更弯,本就瘦小的身躯就愈加瘦小了。 他的儿子也骑马,好像快20岁的年龄,是个中学生,放暑假帮助父亲放马。他总带着麻袋片,把马放到有草的地方,他便把麻袋片往草地上一铺,俯卧在上面,看起书来。 这里是地处辽河平原的国家重点产粮区,荒甸子几乎是没有的,庄稼一直种到了河边。只有我家门前的拦河坝上没人种庄稼,除了大堤中间踩出的一条小路外,两侧坡上都是绿草茵茵。两排高高的钻天杨,正把小路遮出了阴凉,这里恰是放牧歇凉的好所在。他们经常来这里放马,我也常上来玩耍,渐渐的,我们混熟了。 我爱看他儿子卧在地上看书、写字的样子,使我觉得,读书、写字是一种很悠闲、雅致的事儿。刚刚十岁的我也经常带本小人书,卧在他儿子的旁边装模作样。至于老人当时在做什么,我已经没有印象了,因为我并没太注意他。 在明老师走进校园不久,他也走进了我们的校园,成为了一名教师,并在明老师教我们不到半年的时候(四年级下学期),他成了我们的班主任。据说他当年也被打成了右派,并因此丢掉了教师这碗饭。不过,我并没听到过关于他的什么风流故事,那时觉得,或许右派不都和明老师一样的情况吧? 他的眼神并不像明老师那样烁烁放光,相反,显得很浑浊。他看书、写字都要戴上花镜。在他的脸上,要么透出和蔼可亲的笑容,要么透出忧郁的神情。他是民办教师,而过去是公办教师。为什么他没能如明老师一样完全恢复工作呢?后来听说,由于某种原因,他早就退职了。他当年到底犯了什么错误?我至今也不清楚。但我觉得,他犯的错误不会比踩死一只蚂蚁更严重的了。 他简直太和蔼了,和蔼到变成了一种懦弱,他的懦弱,最终断送了我们这个班级,也为我的学生历程记上了不光彩的一笔。 他还有和明老师不同的地方,就是很喜欢我,赏识我,是的,他喜欢所有的学生。他也似乎想给予我们——他所喜欢的人一些帮助,但终究没能实现,因为他没能抓住压倒一切的问题——稳定。 一批调皮捣蛋的同学,真让他无可奈何。这里值得一提的是我们班的刘##,一位老师的公子,我班的“捣蛋司令”,他老是扰乱课堂。孙老师若是叫他站起来或是出来,他是绝对不会动一动的。没办法,老师只能来拉他,可一拉他,他就拉桌子,他被拉走,桌子就跟着走,同学们就会跟着乱作一团。而一旦从老师手里挣脱了,再想抓住他,谈何容易。你追他,他就绕着桌子跑,直弄得老人气喘吁吁,全班一片哄笑,刘##自己得意洋洋为止。他也有被孙老师抓住的时候,而且经常被拉到室外,向办公室走去。那当儿,他会狗急跳墙,用指甲抓老师的手,或用牙齿咬老师的胳膊。老师一旦松手,他就又欣然的逃回了教室。于是,捣蛋如故。“战争”以老师的失败告终,一边是喘着粗气的老师,一边是得意洋洋的捣蛋鬼。一堂课就这样报销了。 看着老师的样子,我是感觉他又可怜,又可气。可怜的是,一位体弱多病的老人被一个孩子气成这样;可气的是,他竟不能动手打一下刘##,他太软弱了。 这样的学习环境,别说成绩,就是平时同学们的作业都难以完成。每当上级来我校检查工作的时候,孙老师就异常的着慌。作业是要调阅的,怎么办呢?哈,他倒是有办法,他让大家都换了新本子,照着他写在黑板上的“标准作业”抄下来。很快,我们都补了满满的一本子,然后经他重新打分,写上不同的日期——这下可好,同学们的作业都是100分。 公社要举行小学生数学竞赛。我是班里的“好学生”啊,当然会被选中去参加比赛。可我会什么呢?坐在考场里,面对着一道道陌生的题目,那可真是“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光剩下流汗了,惨败是必然的。 那年的期末考试,我这个成绩一直在班级前三名的学生,第一次跌到了第七位,而且语文、数学这两科,成绩都是三、四十分。记得那天我一回到家,就钻到小屋里,哭了很久。 孙老师把我们班的成绩都教成了不及格,并非他没有文化,并非他没有事业心,并非他不善良……到底为了什么? 那是我学习历程中最不光彩的一幕。 唉。我那既可怜又可气的孙老师啊。
※本文作者:新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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