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玉米
中午吃饭的时候,好不容易把孩子叫到饭桌前,女儿一看我做的粥是玉米糊糊,就赌气说:“又喝这玩意,讨厌死了,你做这种粥,我永远也不喝。” 傍晚时分,太阳悠悠的下落,外面的光线模糊,孩子们再也不能在外面游戏了,才依依不舍的回到家里。母亲端上热腾腾的玉米面窝头,还有散发着甜丝丝的香气的熟地瓜,一盘子老咸菜是每顿都不能少的,多少浇上点香油,香喷喷的一顿饭就吃得很痛快。而最让人享受的是喝玉米面粥。玉米蒸成窝头,总感觉有一些苦味,粗糙的玉米面粉总有一种剌嗓子的感觉,难以下咽。不过细细品品,却又一种甜丝丝的香味。但还是不怎么喜欢,它属于粗粮,家里的鸡鸭,也是以它们为食。 而玉米面烧成粥就完全不一样。不管多粗糙的玉米面,只要放进用柴火煮沸水的地锅里,一准把那种苦涩的味道烧得一干二净,一股浓浓的香气扑面而来。不管玉米的面粉多粗,有水把它们煮得软软的柔柔的,它们就服服帖帖的进肚子去了。这种粥即使喝一辈子也不会喝厌的。 长到十多岁的时候,农村开始了土地责任承包,自家的小麦就慢慢够吃了。不再吃那种黄金色的窝窝头,但还是喝金黄色的玉米糊糊。不过有时候母亲会用小麦粉做粥,这种粥不管是做的稠还是稀,一点味道也没有。就如不管后娘怎么样,前妻的孩子感觉总是淡漠的;而越显得玉米粥的醇香,宛如亲娘粗糙而温暖的手掌抚摸着自己,每每喝一口,就有一种幸福和温暖的感觉。 收获玉米是在多姿多彩的秋季。田野里,玉米棵像一排排挺直的士兵,虽然秋风夺去了它们的翠绿,但它们没有低头,高高的挺直了枯槁的身体,与北风僵持着,直到人们用镢头把它们连根拔起,它们倒下了,但还是直挺着身体,有一种宁死不屈的壮丽。 我在它们面前是渺小的,钻劲玉米地里,就会有千万把刀子横亘在我的面前,我走几步就会变得伤痕累累。即使这样也不能阻止我参加农田里的劳动。那年秋天,我一个人推了一部地板车到家东的地里收玉米。 我的身体从小就孱弱,但我能坚持,一部空地板车就让我推的摇摇晃晃。但在田野里收获着喜悦,一个个丰满的玉米沉甸甸的挂在即将枯死的植株上,我把它们的外衣剥开,漏出一排排橙黄的种子,然后在植株上使劲转几下,一个饱满的玉米锤就实实在在的落在我手里,滑滑的种子散发出成熟后的香气,风中的田野有一种土地孕育生命后的坦然。 没有别人分享我的快乐,但快乐还是很多。在田野里劳动是我心情舒畅的时候。眼看着地板车上渐渐堆起的黄金山,我更快乐了。忍不住要要在风里舞蹈,和小鸟一起歌唱,把生活中所有的烦恼和不快统统都甩到脑后面了,仿佛自己已经是一棵结出了沉甸甸的果实的玉米。共2页,当前第1页12 天色将晚,空气中渐渐潮湿起来,秋天的凉气侵染了我的肌肤,一地的玉米我仅仅收获了一少半。拉起沉甸甸的地板车,两个胶皮轱辘陷在深深的泥土里,努力地左转右转,我终究会想办法把它们拉出来,然后摇摇晃晃、东倒西歪的向模糊在暮色中的村庄前进。肩上的皮带深深的勒在我肩膀的骨头上,每向前一步它都会被猛烈的拽疼,疼点又算什么,前进几步才是重要的。在苍茫的暮色里,我疲惫的推开家门,把沉甸甸的一车子看不清颜色的玉米放在院子里,晚上母亲还要趁着月色,把它们一篮子一篮子拉到房顶上,如果明天日头足,可以好好的把它们晒一晒,失去水分后的玉米锤就可以暂时储存起来,等着在漫漫的冬天的夜里,用生疼的手指,把玉米粒从玉米锤上一颗颗剥下来。 夜色已经来临了,家里还没有人,她们还在忙碌着。大姐和母亲把别处地里已经收获了的玉米秸运回家来,树在院墙上,又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这些玉米秸整个冬天在寒风里吹拂着,发出哧哧啦啦的响声,只到它们陆陆续续成为灶膛下冒着黑烟的热烈的火焰。 母亲运了一趟又一趟,全不管天色已暗。在黑暗里和我对峙的是高大的一捆一捆的玉米秸,它们来到陌生的环境,占据了很多空间,我有些被压迫的感觉。 屋子里一片黑漆漆的,我在大门外的墙角里等母亲回来,黑暗笼罩了整个世界,天上有几棵星星眨着眼。远处两棵枣树,是我们先辈留下来的,后来冲了公,成了生产队里的公共财产。已经落了叶的遒劲的枝干直指着黑暗的夜空。有一只猫头鹰清亮的叫声突然想起,能够陪伴我的只有令我毛骨悚然的鸟叫,我在黑暗里,它也在黑暗里,我知道它在那棵枣树上,但我不希望它看到我的胆怯。我一个灰灰的小人缩在高大的玉米秸堆里,谁会注意一个孱弱的生命的存在?围绕我的是植物叶子上被震动后的尘土的气息。 收获玉米的季节给我留下深深的回忆,我的童年也像这不被人重视的玉米一样,随便长在贫瘠的土地上,自由的发芽、拔节,直到收获,也没有开出诱人的花朵。可是生命的存在就如那漫山遍野的绿色,在顽强地见证着生命的过程。 这些不被人喜欢的玉米,陪伴过多少北方的一代一代的人成长,又养育了多少中华儿女。她就像我们的母亲含辛茹苦,默默奉献着自己,而从不计较别人对她的抱怨。 在城市里长大的女儿,对一棵绿色的小草都感到新奇,她们怎么会理解我们这一代人对玉米的感情呢。正因为她们没有经历过,所以她们不会珍惜,也不会喜欢。短短的二三十年,这其中的变化有多大?我不强求女儿喝下这在我们看来是历久弥香的玉米糊糊,她尽管喝她的牛奶好了。我还是喜欢喝,并且永远也喝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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