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河西这地方,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仰天一望,太阳是白的,夜里再望,就连月亮也比故乡的白。便想,我当兵的这个地方,不愧是丝绸之路,连太阳和月亮也随了丝绸素洁的颜色。那月亮呢,就是一个圆圆的“蚕茧”了,而我思念的长线却被她抽丝一般地牵去了。 忘不了当兵的那年,我几乎夜夜都要站在操场上,寻找那轮心中的月。在我的感觉中,大漠戈壁的月该是独特的,她不象川西故乡,那时而晶莹透亮、时而橙红鲜泽、时而温润如玉、时而朦胧绰约、仿佛是一叶蝉翼,一阵轻风,便会把她惊破的月;也不象人约黄昏,躲在树枝里羞羞答答的月;更不象我现在面对的这么孤寂冷傲。在我魂牵梦萦的想象中,那“蚕茧”密密卷在一起的,全都是汉唐的边塞诗,全都是历代征人的思乡梦,轻轻唤她,有胡茄的音色,有扬旌逐虏的鼓点,时高时低,忽远忽近地应着我。可她对我似乎是冷漠的,不然我怎么就引不起她的注意?我望见了她,她却似乎没有看见我。 说实在,这“蚕茧儿”不是故乡的月,也不是我要寻找的月,在我的感觉中,好象思念的那轮月亮迷失了,怎么也找寻不到了。 还是新兵时的一个宁静夜晚,急促的紧急集合哨声,把我从深沉的梦中惊醒,按照假设的敌情,我们被拉到营后的戈壁滩上。快速、沉稳而有节奏的脚步,在寂静的月下显得格外有力。我突然发现,我的血液涌动着,四肢百骸鼓荡着一股剽悍和一往无前的勇气。那月,在凛冽的漠风中显得格外高洁,冷峻的清辉覆盖着旷野,就象闪烁在刀剑上的正义之光,和着漠风,隐隐似有龙呤般的清啸。此时的沉呤着,任我们奔流的鲜血来温热这寒冷的冬夜,任我们冲剌的脚步来打破那亘古的宁静。我一下子怔住了,一种感应流过全身,那“蚕茧”与我心中的月蓦地契合在一起,默默地交融着。我的胸口被热辣辣的东西堵塞着,觉得这月光是那样酣畅而淋漓,涤荡全身。这是风骨铮铮古朴高洁的月,这是充盈勇气的热力的月。安详中透出热烈,阴柔却不乏阳刚的力度。此刻,那月亮不仅看见了我,而且为我开启了一个过去从未感悟到的世界。 几年之后,我又一次寻到了我想象中的月。那是在山丹实弹演习中,我所在的侦察班趁着暗夜迅速占领了观察的,等待着拂晓时分。我潜伏在阵地上,右侧,便是蜿蜒而去的明代长城。子夜时分,当阵阵劲烈的黄风过后,一轮满月悄悄露了出来。荒滩上了无声息,只有地上的衰草唰唰作响,象是遥远的历史中涨过来的心潮。身边的明长城倚着月,凝重而静谧,如潜卧的龙,等待着猝然腾空的出击。我被这神秘的天籁笼罩着,那个月仿佛又寻上了我,悠悠地,从远古走来,带着秦时的冷霜,带着汉唐的韵辙,从我读过的边塞诗中,悄悄走来。那月色有些暗黄,显得敦厚安然,让人疑心是从线装书里透射出来,一直渗进我的骨髓,浸漫着我的魂魄。我融进月的心境,迷失在她积淀久远的梦里,那是个悠远浓稠的心境,又是一个恬淡清癯的心境。这心境触及之处,是一种来自悠远的脉动和不能把握的思绪,是无垠时空之海的浩瀚,是边地的苍茫,是沉浮腾挪的明代长城,是披霜沥雪的焉支祁连以及及烽烟散尽牛羊歇息岩鹰倦藏的空荡草原。栖身于月的呼吸中,仰望夜空,俯视内心,俯仰之间,一种久远醇厚情绪便如月光流泻在我心灵的草滩上,烟云般弥漫开来…… 沉浸在这样的月中,我终于明白,在河西走廊的大漠上,我要寻找的,不是寻常的月,而是渗透着军人意识的月,她包容了战争,包容了和平,包容了太多的苍茫世事,因此,她静默、她安详、她穆重;她包容了悲壮、包容了凄美,包容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因此,她沉吟、她激昂,时而以金属的光芒划破夜暗,时而又向人间传递着那缕缕温馨。这样的月属于热爱生命的边关军人,只有当你的生命激情融进了边关,把自己许给这片沃土,才能感受到这月,才能拨动心中“蚕茧”赐予的,那根独特的弦。
※本文作者:折翅滑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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